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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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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

入夏多雨,連綿的雨溫溫吞吞糾纏了好幾日才停歇,而雨後第一個艷陽天便輪到了端午祭。

五月五,聖人於興慶宮三殿宴群臣,鐘知微早早送走阿耶,裝點齊全,帶著妹妹也出了家門去赴宴。

此次端午祭正趕上國子監祭酒何隆母親的壽辰,國子監祭酒什麽身份自不必多言,桃李不言,下自成蹊,祭酒座下學子無數,因而即便他本人不至,主動來為他母親祝壽的人也是絡繹不絕。

何宅正門處車馬如流,鐘知微看得分明,宴上來的多是未有妻室的年輕官吏們,這壽宴面上為慶壽,只怕實是為正值婚齡的何家娘子相看。無論這些郎君是單純因著祭酒的面子而來,還是對何家的用意心動,總之這都正合鐘知微的意。

宴席就設在何家庭院內,鐘知微在交了拜帖和賀禮,同認識的娘子們寒暄幾道後,終於落座。

“阿姐,剛剛回廊裏的那個人,他是賀家那小子吧?!”將將坐下,鐘裊裊便靠了過來,鐘知微伸手將她推回原位,冷眼呵斥道,“坐好,這不是家裏,別沒規沒矩的。”

“但是阿姐,那個看著真的像……”鐘裊裊坐在位置上還不老實,她身子是不動了,嘴巴卻不停。

鐘知微冷聲截斷她的話:“再繼續的話,這個月的月例便沒有了。”

此言一出,鐘裊裊才安靜下來。

鐘知微無聲嘆息,臨行前鐘裊裊一直磨她纏著要來,鐘知微本想著女眷間的交際往來這些種種,鐘裊裊未來亦不可避,多讓妹妹見識見識也好,這才選擇帶上她。現在看來,她只怕,是給自己找了個麻煩。

鐘裊裊的視力沒出錯,賀臻的確是來了,可她此行可不是為了賀臻來的。

男席與女席之間隔了帷幕,但這帷幕質地輕薄,風一起便隨之揚起,鐘知微這廂正在失語,她眸光流轉之間,卻冷不丁同男席裏熟悉的那人對上了視線。

只一瞬,兩人重又挪開了眸光,今日不是第一次碰面了,回廊內擦肩而過時,他們都沒有打招呼,更不必說現在相隔這麽遠了。

“胡兄,翰林內供職可順利?”

“那還用說,胡兄可是祭酒往日最看重的學子,他若都不順利,我們這日子還過不過了?”

“在座的諸位,哪個不是祭酒寄予厚望的?可別再這麽說,折煞胡某了!”

男席這邊,幾個郎君吵吵嚷嚷圍著胡均說個不停,因著胡均那處的熱鬧非凡,賀臻這頭獨身一人自酌自飲被襯的倒有些落寞。

賀臻拎起案上的那壺阿婆清,垂目又給自己滿上了一杯,這酒他不喜歡,就跟這宴他不喜歡一樣,若不是昨日裏他阿娘勒令,今日他必然不會在這兒。

好在這兒來的人多,這麽多莘莘學子,可不缺他這一個,左右禮已經上過了,等時候差不多了,就悄悄溜走,這是他早已想好的後路。

只是胡均那些人格外聒噪,他們聊的話題,叫他聽了直犯困,所以即使這酒一般,他也一杯接一杯,不然只怕聽著他們的絮語,他要睡倒在這宴上了,往日在國子監裏,也不是沒發生過這類狀況。

“你們註意到沒有,那位也來了?”

“哪位啊?”

“皎皎明月,濯濯其光,那位啊。”

幾人的話題兜兜轉轉,突又轉到了鐘知微身上,賀臻擡眼,遙遙與漩渦中心被提及那位對上了視線。

她率先移開眸光,賀臻也無謂地偏開了頭,男席這邊的討論聲未歇,他不知怎的想起了鐘知微先前同他說過的話,她是為了尋覓一樁好姻緣才去的樊川獵場,而她看上的那位郎君,正是不遠處這位胡均胡柏後。

學識一般,不及他,長相一般,也不及他,家境倒是不錯,但是跟他比,倒也還差一段,至於這性子,無趣沈悶沒意思,真不知道那位皎厲的鐘家大娘子看上他哪點了。

賀臻盯著胡均,由上到下,細細打量,最後也沒得出個什麽結論來,不過這越看,他卻越發覺得他的這位昔日同窗,今日格外不入他眼。

胡均似是有所感知,敏感地朝賀臻望了過來:“賀臻,看我做什麽?!”

這位萬年老二往日裏一碰上他,就敏感的像只炸毛的孔雀,平日裏正是胡均這個模樣有意思,他才常常逗弄,可這回卻也沒那個心思了。

賀臻抿了一口杯中的阿婆清,懶洋洋回聲道:“看你好看,多看兩眼不行嗎?你們都能看人家未出閣的娘子,還不許我看你兩眼了?怎麽著,入了翰林院,性子也變霸道了?”

“你!”賀臻三言兩語便氣得胡均漲紅了臉。

便生他還慢悠悠繼續火上澆油道:“我什麽?莫不是跟我搭話緊張,這還結巴了?倒也不必如此,這麽多年的同窗情誼,無論怎麽變,我呢,都還是那個賀臻,你呢,也還是那個胡二。”

胡均在家中的確行二,可恰是因為賀臻,他這些年歲裏,最是厭惡別人喚他胡二,眾目睽睽之下,賀臻這一番挑釁,激得他當即立了起來。

“哎呀柏後,這可是祭酒母親的壽宴啊,別亂來。”

“對呀,胡兄,你跟那位計較什麽呀。”

他身側圍著的人忙勸起來,好說歹說,一通下來好歹是給了胡均一個臺階下,幾人重又坐下,這回同仇敵愾,一群人半個眼風也不往賀臻這處來了。

沒勁。賀臻一口飲完壺裏所剩無幾的酒,起身離了席,現下回善和坊,免不了要聽阿娘嘮叨,他穿過回廊,隨便在庭院內找了個棵樹往上一攀,閉目養神躺下便不動了。

不過他只躺了兩刻鐘不到,便聽見樹下回廊內有腳步聲同人聲傳來。

“鐘娘子,先前上巳那個……”胡均熟悉的聲音叫賀臻不由自主睜開眼睛朝下瞥過去,只見回廊內胡均和鐘知微正迎面相對。

看位置,胡均應當是剛更衣完畢,而鐘知微看上去像是從女客那邊將將出來。

賀臻嘖了一聲,有些牙酸不適,這兩人……這莫不是要讓他在這瞧上一出眉來眼去、互述衷腸的橋段吧?

卻不想樹下,鐘知微面對著她口中所說的那位如意郎君,卻面容冷淡目不斜視,格外矜貴自持:“勞煩,借過。”

原本斜倚著樹幹的賀臻撐手坐了起來,他略一揚眉,眼底皆是興味,這可不像是面對選中的如意郎君應當有的態度啊。

胡均將未能吐出口的賀臻名字咽了下去,他識趣地從回廊那頭所連通的男客那處回了,而同他擦肩而過的鐘知微,沒走幾步,停住張望起來。

鐘知微是見馬修撰離了席,她才緊隨其後出來的,不承想,這麽短的時間內,馬修撰竟不見了蹤影,前去打探的招月又還未歸,她只得在此處徘徊等消息。

“無巧不成書,鐘娘子,又見面了。”賀臻的聲音倏忽自身後響起,猝不及防嚇得鐘知微顫了顫。

她忙不疊轉過身看向來人,這家夥怎麽神出鬼沒的?次次見了他準沒好事,鐘知微心頭一緊,但也寒暄般朝他頷了頷首。

“鐘娘子在此處是做什麽呢?”賀臻眸子裏有笑意,仿若無意般開口道,“哦,莫差點忘了,胡均胡柏後,鐘娘子挑中的那位如意郎君,今日也在這兒,鐘娘子莫不是在等他?”

壞了,竟把這事給忘了!先前隨口為之,誰能想到賀臻這記性,這般不饒人,鐘知微只得順著他裝模作樣道:“是嗎?兒還不知呢。”

賀臻點點頭似是讚同:“那現在不就知道了?我和胡二多年同窗,他這點面子還是能賣給我的,娘子也不必拐彎抹角了,由我來為娘子引薦,如何?”

平日裏怎麽不見他這般好心?!鐘知微立即出言推諉:“不必了,兒的事,兒自己處理便好,賀家郎君不必替我憂心,還不歸席嗎?”

“怎麽著?心虛了,所以要催我走?”賀臻把話挑明,“怕不是先前鐘家娘子同我所說的,全是虛言吧。”

明白了,存心同她過不去,那就不必跟他耗費口舌了,鐘知微冷眼直視賀臻道:“是又如何?不是又如何?”

“這便是承認了。”賀臻彎眉笑得自在,“我能如何?鐘家娘子不是最清楚,我能如何了嗎?”

是了,他這人,向來無所顧忌隨心所欲,若是此刻跟他硬碰硬,他犯渾攪了這壽宴,那不必談什麽馬修撰,便是她鐘知微乃至鐘家的臉面,也要跟著賀臻一同被踩在地上了。

鐘知微收回視線,忽又變了面色當即柔和起來:“兒向賀家郎君道歉,先前確是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,撒了個無傷大雅的謊,兒對那位胡柏後無意,還望郎君大人不記小人過,別和兒計較了。”

賀臻得了便宜卻還不放過:“這樣啊,那鐘家娘子看中的那位郎君究竟是誰,敢問某可有這個榮幸知曉?”

鐘知微心中暗罵,面上則鄭重搖頭道:“並無這個人。”

賀臻不置可否道:“鐘家娘子這張嘴裏,究竟哪句話真,哪句話假,某可是分辨不清了。”

鐘知微眉眼低垂,哀聲嘆道:“你若不信,我又有什麽辦法?芙蓉園內那場雨後,我寒氣入體,發了三日的燒,剛剛才大好,屬實是沒什麽精力同賀家郎君再這般勾心鬥角了。”

鐘知微自然是沒發燒,不過誇大其辭借此警醒賀臻,若他還講道德懂得愧疚的話,就該別再糾纏了。

她這廂還沒打發完賀臻,便聽見急促的腳步聲自遠處而來,招月行色匆匆狂奔到了兩人面前。

這是?馬修撰那邊出事了?就算有什麽意外,招月也不應當當著賀臻的面這般啊,不待鐘知微發問,招月氣喘籲籲疾呼道:“娘子,攬風剛剛傳來消息,今日端午大宴,聖人大悅,在宴上做媒賜了樁婚。”

招月此刻難言的表情,叫鐘知微心跳如鼓,她問得苦中作樂:“賜誰?賜我還是庭波?總不會是裊裊?”

招月伸手指了指鐘知微,如石墜地,鐘知微只覺自己的心跳聲似是停了一剎,她怔然間又問:“我,和誰?”

“太子太傅之孫,鴻臚寺卿之子,任職於少府監的七品諸冶監……”招月一句話講得吞吞吐吐,說到最後,避開此處兩位當事人的目光,終於捋順了這一口氣,“賀氏賀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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